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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月16日,著名作家蒋蓝在《 人民日报海外版 》发表文章《漫游东山悟垂钓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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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正文如下 ↓↓↓
绍兴市上虞区素有“五山一水四分田”格局,五山当中,就有著名的东山,位于上浦镇曹娥江荡出的一湾碧水之畔。一夜的细雨洗出了一个清丽剔透的江南,东山披发静卧,东山湖畔水草婆娑,拽动湖光山影的,只有翔动的点点白鹭。
上虞曹娥江“一江两岸”生态建设风景线
秀美东山湖
东山又名谢安山,自从东晋名士谢安隐居此山后,种子落地,长出了许多传奇与大树,久而久之,并不巍峨的山头便成为雄踞东南的名山。《上虞县志》记载,谢安因拒受尚书等职而隐居会稽东山。23年后,他受命于艰危,出东山匡扶晋室,并出奇制胜,取得以少胜多的淝水之战大捷,从此“东山再起”进一步加重了东山的深黛与叠嶂。
上虞东山景区
钓鱼有不同
公路之上,我看到有一块巨石悬指大江,这便是李白诗中所说的“谢安石”,又称“东山指石”,为东山十景之一。传说每当夜深人静之时,指石会悄然伸过江去,弹奏出动听的乐曲。谢安经常邀王羲之、许询、支循等会稽高僧墨客在巨石下弹琴对弈赋诗,风流雅致,流韵千载。
东山指石
一阵山风摇落树梢的积雨落在头上,有一种历史的冷意。“指石”西侧转折处,又有一巨石直插江心,石柱上端有一平台,可坐一人,这便是当年谢安垂钓的钓鱼石和指石潭。当地人在这块盘石上寻觅,可找到谢安留下的一些形似木屐的踪迹。
谢安“东山再起”的区域涵盖了与曹娥江相连的东山湖,山峦起伏,波光粼粼,周遭环绕的杜鹃声声,金属一般打穿了麻雀、喜鹊、乌鸦的叫喊,像无饵的鱼钩兀自盘桓在空中。
偌大一个湖面,清晨没有垂钓者。
在中国传统文化中,有渔、樵、耕、读的四种身份变相,“渔”者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标举。无他,人们是着眼于“渔”者渊渟岳峙的风度与待价而沽的心性。
需要注意的是,这里出现了几种变数——
一种是实实在在地钓鱼。鱼竿、鱼线、鱼饵、鱼钩齐备,老老实实地与流水、游鱼共生,一起老去。比如,严子陵。十年前,我站在桐庐的新安江边,尽管那里人工施为过甚,但仍然能够设想那种自然而然的气场。
一种是姜太公开启的钓术。利用钓鱼的身体政治来放大投射于水面的身影,他唯一无法抛弃的是鱼竿,这个道具万不可失,一旦失去了,他就会被旁观者目测为因为失败绝望而准备投水自杀,是在做预热准备。晚近的蹈袭者是一代枭雄袁世凯,他不是在流水里领悟“逝者如斯夫”,而是水流他的,他万般焦躁,竖起耳朵与汗毛,等待身后传来宫阙的好消息。
无线且无饵的钓钩,应该是危险之人青睐的东西。一种是钓鱼者被权力钓了起来,水面之下的秘密诱因,钓住了岸上手持钓竿的;另外一种情况是投奔大义的鱼儿,咬住了虚拟的鱼钩,其实等于它奋力地直接跳进了钓鱼者的笆篓,由此成为柄权者豢养的“虎鱼”。
性情中人真钓者
谢安属于哪一种钓者?
谢安乃性情中人,这可以找到几个证据。谢安年轻时才高八斗,受人仰慕。有个同乡罢官,去见谢安,谢安问他路费如何,他说只有五万蒲扇。谢安取出一把拿着,招摇过市,京城人见后竞相购买,一时价增数倍。回到东山,一个心思细密到可以顾及朋友旅费的人,就一定是一个性情非凡者。
上虞东山景区谢安雕像
谢安是《世说新语》中出场次数最多的人物,他也是书中描写最多的人物。“雅量篇”第二十八条说,谢安在东山,与好友泛舟,突遇妖风,波涛汹涌,旁人立即坐立不安,谢安镇定自若,还说:“这么惊慌还怎么回去呢?”可见,他于处惊不变之外,还有了然于胸的潇洒与湛然,这就有了“谢安赴宴”。
《晋书·谢安传》中提到,谢安“吟啸自若”“性好音乐”,他以酒逼出了体内丹药的大力,纵情高歌,响遏行云。他直接把东山湖端起来,欲与天地同饮。多年后,李白追踪而来,就是为了效仿谢安,他似乎觉得,那个叫谢安的性情,终于回到了自己身上。
上虞东山景区
史书简略地记载:一李姓歌妓以死劝戒谢安,沉溺于脂粉是小风流,指点江山才是男人的大风流。谢安如何作答?不得而知。美女哪里知道谢安佯狂姿态下的心迹!一如谢安于沉默中举起钓竿……
谢安是真钓者,鱼竿、鱼线、鱼钩、鱼饵,应有尽有。曹娥江春水滔滔,渊深藏鱼,鱼是太傅鳊。史载,此鱼“头尖身扁尾似扇,眼红鳞白无腥味”。当放下鱼竿走出东山的谢安贵为宰相后,既思“东山美女”,也念“东山鱼”。鱼的“眼红”,让我联想起蔷薇的香消玉殒。 渔者的艰辛
渔者的艰辛
白云苍狗的岁月下,蔷薇开过,一春花事都尽。在我看来,而以死相劝谢安的歌妓,加剧了蔷薇的血色。东山上的蔷薇洞,听不到江涛拍岸,唯有穿体而过的浩荡长风,在天际展开那一个人的身形……
雨早停歇,阳光如水,一如濯锦。
从树巅倾泻而来的光,开始在丝绸的湖面淌金。白鹭忽闪着翅膀栖息下来,水墨画一样的简净淡雅。白鹭立在水边长久冥思,成为了隐士的榜样,白鹭是谢安的榜样,抑或白鹭是在效仿谢安?在它的身边,则是穿行在千年律诗里的那一叶渔舟,终于用一束渔火,放大了白鹭梦一般的体型。我不但目睹了谢安的白鹭,也看清了李白的白鹭,而刘禹锡的白鹭与白居易的白鹭彼此交错而飞,在历史的水面撒下了千载的蔷薇、报春与细雪……
我坐在钓鱼台上,看到白鹭在逆风里打开了精瘦的身体,仿佛骑帚飞行的上师。它们飞上几十个来回也一无所获,也许饥饿刺激了它们斗争到底的欲望,就像一架韧性十足的反潜机,终于在力竭之际命中了水下的猎物。
更多的时候,我见到的白鹭,往往都弯着脖子,金鸡独立,仿佛一把休息的弯刀,这种策略救了它们的性命。周围是自由的风,流动的水,高敞的天空,无边落木萧萧下,它们顺应了某种大限。白鹭懒得抬头,梦在水里融化,宛如破水的刀。
但刀停在水里,抽刀断水。就像被水,轻易折断了一般。
作者简介
蒋蓝,诗人,散文家,思想随笔作家,田野考察者。中国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委员,四川省作协散文委员会主任,成都文学院终身特约作家。已出版《豹典》、《媚骨之书》、《踪迹史》、《梼杌之书》、《成都笔记》专著多部。曾获人民文学奖、朱自清散文奖等多种文学奖项。
来源:人民日报海外版